農歷七月二十八是我姐姐的生日。今年的這個日子,我的身邊沒有了姐姐。2023年12月,58歲的姐姐在家不慎摔跤,導致顱內出血,傷重不治而逝。
姐姐從小由于產傷失去語言和行動能力,是位重度肢體殘疾人。姐姐沒有上過學,不識字,家就是她一生的所在。她沒有同學或是朋友,姐姐58年的生命時光就是與父母在一起,與我們弟妹們在一起。
姐姐平常一個人在家就是翻翻我們帶回家的舊雜志。其實,就是翻翻,她又不認字。姐姐在桌邊翻,在沙發上翻,在床上翻。翻一翻,一天過去了;翻一翻,一年過去了;翻一翻,一輩子過去了。
奶奶在世時總是舍不得我這個姐姐。奶奶說姐姐方面大耳,眼睛大,又白凈,可惜“墨水”多,一下子呆掉了。奶奶迷信,她相信街上的瞎子爹爹給姐姐算命說的話。奶奶還曾冒著被抓的風險,去一處鄉間池塘求“仙水”為姐姐治病。我也多希望“仙水”顯靈,姐姐也能和其他小伙伴一樣奔跑起來,帶著我一起出去玩啊。“仙水”沒有起作用,姐姐還是“呆傻”的樣子,我們一家人難過了好些日子。
姐姐不會講話,也不會走路,人們都習慣喊她“呆子”,那時的我也為有這樣一個呆子姐姐而頗為窘迫。我幾乎沒帶過同學到我家里玩,我不愿同學看到我這個呆子姐姐的樣子。遇有不熟悉的人問起我的家庭情況,我只說有一個妹妹,不說有這樣一個姐姐。那時,姐姐是我心里過不去的一道坎。
姐姐應該沒看出我的這些心思,反正家里只要來了人,她總是“啊啊”地直喊,這是屬于她的高興時刻。父母退休后,有了父母在家的陪伴,她“啊啊”的聲音更多了起來,看得出她很高興呢!
七年前,我的父親因病而逝,父親的靈柩停放在殯儀館。姐姐行動不便,當我們將姐姐從家中樓上背下來時,姐姐一路哭泣,她也知道最親愛的父親再也不在她身邊了。來到父親身邊時,姐姐又是放聲大哭,她的情感世界和我們一樣著呢!
送走了父親,我問姐姐想爸爸么?她搖頭,不想。我想這不是她的真實想法。姐姐是將對父親的思念藏在了心里。我又問她,你怕死么?她搖頭,不怕!可憐的姐姐是也苦夠了自己這樣靠人生活的一輩子吧?
意外的來臨總是這樣的猝不及防。當去年那個冬夜的晚上姐姐摔倒后,從她的耳角不時地流出了鮮血,我知道情況嚴重。當在醫院拿到檢查報告,醫生讓我們做最壞的準備,我知道姐姐這次怕是挺不過去了。我用顫抖的手在診療報告上簽字時,不禁放聲大哭起來。一輩子沒有離開過我們的姐姐,這次可能真的要離開了。
老母親年紀大了,我妹妹此前意外腳傷,打了石膏休息在家。我妻子在外地工作,此時照護姐姐的人只能是我了,這是姐姐給了我一次付出的機會。姐姐住院以后,每間隔一段時間都要進行頭部CT檢查,姐姐沒有行動能力,每次都是我抱著姐姐進入CT檢查室。記憶中除了姐姐有限的幾次下樓外,好久沒有再背或者抱起過姐姐了。想起以前抱起姐姐時她想用力而不會用力,嘴里發出“啊啊”的叫喊聲,那是她高興的表示。而現在的姐姐昏迷著,沒有了意識,她再也不會“啊啊”地叫喊了,她無力地低垂著身子。姐姐的身子很輕,58歲的她也在走向老年,身體越來越瘦弱了,但此時我分明感受到了不一樣的重量,此時只有我在陪伴著她向死神挑戰!
那些日子里,我通宵達旦地守護在姐姐的病床前。除了家里來了親戚,姐姐的病床邊很安靜。輸液瓶不時地在替換,監護儀時時發出嘀嘀聲,此刻我多想奇跡能夠發生,讓我再聽一聽姐姐有些“傻氣”的大笑聲啊。可姐姐始終雙目緊閉,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……
此時的姐姐已經處于大小便失禁狀態。只要我在病房,我總是從護工手里搶來姐姐換下來的衣褲到水池清洗起來。平日里對這些穢物總有些回避,而此時我卻沒有一點點的退縮 。自來水在眼前嘩嘩地流淌著,想到以前那么多的日子里,我給姐姐做得那么少,此生能給姐姐做點事的機會可能不多了,我的淚水又情不自禁地滑落了下來。
醫療的奇跡沒有發生,姐姐終是在那個冬雨淅瀝的清晨離開了我們。
送走了姐姐,返回她和母親的家,這里已經沒有了數十年來熟悉的姐姐的“啊啊”聲,感覺一切都是空蕩蕩的。那個和我一起成長了五十多年的姐姐真的不在這里了,我的心里又是陣陣地發痛。
那天,我從家中桌上的臺歷上留下了三張日歷紙:2023年12月4日,2023年12月11日,2023年12月14日。這三天分別是姐姐摔傷、離世和火化的日子。姐姐沒有子女,我這個弟弟必須永遠記住這三個日子。
姐姐的生日近了,母親又念叨著姐姐,我也感覺姐姐又向我們走近了。我依稀看見姐姐淡淡地微笑著,她的目光平和而自然,沒有了苦和痛的姐姐沐浴在燦爛的陽光里。
在我的眼里,姐姐就是故鄉田園里的一棵樹,青綠、迷離而蓬勃,姐姐的生命永遠地鮮活在我的心間。